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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的圈椅上,拿著一本邸報念給鄭曉聽,手邊的雕花小幾上還擺著厚厚的一疊文書。

鄭曉聽到那條來自滄州的急報之時,擡手阻止梁師爺:“等一下,容我想一想。”

他垂下眼簾,默默思索著:這位賀瀝是誰?能夠於戰場臨時提拔,固然是因為情勢緊急,可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居然能夠臨亂不懼,接過戰死主官的指揮權,還成功地擊退了北遼悍軍的進攻,這位賀瀝可不能小覷啊!

從校尉直升滄州經略安撫副使,真是閃電一樣的升職速度!

賀瀝……

以前怎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啊……

思索片刻之後,鄭曉輕聲吩咐道:“命人去查這位新任滄州經略安撫副使賀瀝的來歷!”

旁邊的懷真答了聲“是”,在手中的折子上記了一筆。

梁師爺見鄭曉深潭般幽深的眼睛看向自己,心中一凜,忙繼續念了起來。

當他念到永泰帝頒布旨意,授命開封府尹趙然兼知樞密院事時,鄭曉又擡了擡手,示意他停一下。

鄭曉眼神有些傷感,靜靜倚在大紅織錦靠枕上看著窗外飄飛的雨雪,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有不甘,更多的卻是絕望……

他是陛下的親外甥,陛下無子無女,按血緣關系的話,趙然並不比他近多少,可是從此以後,趙然一步步走上那天下最尊貴的位置,而他卻只能躺在榻上看雨看雪……

不知過了多久,鄭曉淡淡道:“懷真,替我寫一封書信給爹爹,只寫四個字即可——韜光養晦。”

趙青和趙然父子已經榮寵之極,鄭家既然鬥不過,不如蟄伏起來,暗養實力。

懷真答了聲“是”。

梁師爺心道:真是造化弄人,若是沒有七年前那場事故,鄭曉定能位極人臣,說不得也能參與皇位繼承人的角逐……

可是如今什麽都說不得了,這樣的身體,能夠活下去已經是個奇跡了……

處理完政務,鄭曉已經累得難以支撐了。他擡手示意梁師爺等人退下:“你們下去吧,請青山老道來陪我。”

青山老道心疼鄭曉,一進來便坐在一邊,頗有耐心地幫鄭曉按摩著腿上和足底的穴位,以令鄭曉早些入睡來緩解鄭曉的痛苦。

鄭曉正被青山老道按得混混欲睡,窗外走廊裏突然響起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雖然對方已經刻意地放輕了腳步,可鄭曉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那一點薄弱而微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繼續做出闔目養神的模樣來,實際上卻豎著耳朵傾聽著,想看看哪個倒黴蛋倒了大黴,連夜來請青山老道。

青山道長見小童立在窗外向自己招手,也不急著離開,而是繼續給鄭曉按摩著,約莫鄭曉睡熟了,這才拉上錦被蓋住了鄭曉的腳,揮手示意小道童進來。

聽小道童述說了現今擺在丹房內的姜大戶的病狀,青山道長不禁擡眼看向鄭曉——這都是鄭曉使的壞啊——低聲道:“我這就過去!”

誰知鄭曉睜開了眼睛,道:“我也陪你去吧!”

青山道長:“……”

看到鄭曉兩眼發亮,他實在不忍心拒絕,卻又擔心鄭曉受不了外面的嚴寒,憂心忡忡道:“衙內,外面下著雨夾雪呢!”

鄭曉示意懷真攙扶自己坐了起來,聲音微弱:“我坐暖轎去好了……”

話音剛落,他便猝不及防地劇烈咳嗽起來。

房內眾人包括青山老道頓時忙亂起來,忙了堪堪一盞茶工夫,鄭曉這才平靜了下來。

不過,身體的病弱,外面的雨雪,眾人的阻攔,都阻止不了鄭曉親眼目睹姜大戶慘狀的堅定決心,他被懷真扶上暖轎,跟著青山老道去了第二重院落的丹房。

青山老道給姜大戶檢查傷處的時候,鄭曉懷著格物致知的精神,強撐病體認真地觀摩了姜大戶那個累贅啷當的說不得之處正在堅挺狀態被踩折之後的慘狀,頗為悠哉地傾聽了姜大戶醒來後的慘叫,親眼目睹了姜大戶再次活活疼暈過去,最後他還向青山老道真誠地建議道:“道長,用太多的麻沸散,怕是對病人肢體的恢覆不利吧?”

青山老道知道他的性情,沈吟了一下,眼睛卻看向守著姜大戶的管家姜超。

姜超當即道:“老道長,既如此,那就不要用麻沸散好了!”他家主人對那一處肢體是愛惜之極的,養龜多年才得了今日之規模,怎能受到麻沸散的傷害呢?

青山老道看了鄭曉一眼,見他兩眼晶亮,蒼白的臉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嘴角微微翹起顯見開心得很。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開了些藥膏,讓姜超洗凈手為姜大戶敷上——既然姜大戶的傷痛能令鄭曉如此開心,那他只管治療表面的傷算了,內裏的傷就隨姜大戶去吧!

想到姜大戶從此以後再也無法一展雄風,鄭曉就覺得格外的愉悅,連身體的病痛都忘記了,優哉游哉地看著姜大戶受罪。

第二日上午,雨夾雪早停了,空氣濕潤而清冷。

鄭曉有些胸悶肺疼,便裹得厚厚的在懷英的陪伴下到外面散步。

在庭院裏挪了幾步之後,鄭曉又想從倒黴的姜大戶身上汲取精神力量了,便讓懷英攙扶著慢慢下了青石臺階,往第二重院落而去。

行到進入第二重院落的月亮門,鄭曉有些體力不支,正扶著懷英的手臂微微喘息,迎面青山道長送了一個中年白胖子出來。

此白胖子眉清目秀,相貌喜相,衣飾華貴,舉手投足頗為氣派,正是宛州守備尚佳之父翰林學士尚天恩。

鄭曉與尚天恩四目相對,眼中都有喜悅——一個是因為看到了李梔梔未來的公公,一個是因為巧遇了當今陛下的親外甥——接著兩人臉上便都漾出得體的微笑,親熱而謹慎地互相見禮:

“原來是鄭世侄!”

“原來是尚世叔!”

青山道長先前在宮裏擔任供奉,與翰林學士尚天恩相熟,因此尚天恩今日得了空,便來到獨山赤霞觀見青山道長。

此時青山道長見尚學士一點都不曉事,拉著鄭曉立在寒風中唧唧咕咕說個不停,他怕外面寒冷鄭曉禁受不住,便三言兩語把尚天恩和鄭曉都引進了丹房內交談。

仿佛不經意一般,鄭曉很快便把話題引到了青年男女的婚配上,然後狀似憂傷地談起了他那幾位適齡庶妹雖然美麗優雅賢良淑德嫁妝豐厚,可是因為種種原因,至今尚未婚配。

作為天子寵臣,尚天恩只是在獨子尚佳面前有些二,在外面也是老狐貍一枚,他含蓄地笑了,並不接招,很快就借著一個話頭談起了永泰帝那幾位皇親的近況。

鄭曉身份足夠高貴,可在尚學士看來,鄭曉那些庶妹卻是遠遠配不上他的阿佳的,難道鄭曉以為他不知鄭氏那些庶女之所以全都待字閨中,是當今天子的親姐姐鄭曉的母親鄭夫人穆氏的緣故麽?

穆氏是不會放過這些庶女的!

永泰帝是宗室出身繼承帝位,他的那些姐姐們雖無長公主之名,卻有長公主之實,個個驕橫跋扈,而鄭夫人在自己這些姐妹之中,還算是比較內斂的。

不過,鄭曉的庶妹雖然配不上阿佳,鄭曉姨母家的表妹們倒是值得為阿佳挑選一番的……

鄭小狐貍和尚大狐貍分別之後,彼此都很愉快,因此都覺得對方已入己之轂中。

尚佳正在城外軍營的大帳內見新任樞密使趙然的信使。

信使傳達罷趙然的書信,靜等著尚佳的回答。

尚佳默默思索著。

於公,作為食國家俸祿的武將,為國出戰馬革裹屍是他的義務;於私,作為太師趙青的弟子趙然的小兄弟,追隨趙然上戰場是他極為願意的。

片刻之後,尚佳擡眼看向信使,桃花眼微微瞇著,隱含堅定:“請上覆大哥,正月初六我定會趕到京城覆命。”

因為國家需要,雖千萬人吾往矣。

信使恭謹地給尚佳行了個禮:“尚大人,朝廷近日會發布對您的最新任命。”

送走信使,尚佳吩咐景秀:“回府吧!”他要去和父親認真地談一談,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力求即使不能令父親喜愛李梔梔,也得令父親捏著鼻子接受既定事實。

回到守備府之後,尚學士滿腹心事坐在內院的東廂房內想著心事——自從他過來,尚佳已經三日未曾回府了,他琢磨著尚佳是在躲他,正在思索著如何堵住兒子,好好和兒子分析一下與李家孤女退婚另結高門的好處。

聽小廝回報,說守備大人回來了,尚學士大喜,當即就要跑出去迎接,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是老子,尚佳是兒子,哪有老子迎接兒子的道理?

這樣一想,他又回到原地坐了下來,等待著尚佳自投羅網,他好發揮那舌燦蓮花的勸說技巧。

外面由遠而近響起六合烏皮靴踩在青磚上特有的磔磔聲。

尚學士知道兒子要進來了,馬上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等著兒子進來。

一身武將裝束的尚佳大步走了進來,他今日依舊是武將常服打扮,長身玉立英武異常。

尚學士覷了兒子一眼,正要開口,可是尚佳推金山,倒玉柱,端端正正在他膝前跪了下來,聲音低沈:“父親,我要上戰場了。”

尚天恩:“……”

他呆呆看著兒子,思維如電,很快便明白即將發生什麽,心臟蹙縮成一團疼不可抑,眼淚當即湧了出來:“不……阿佳!不,按照軍規,獨生子可不上戰場!”

☆、第 39 章 風起雲湧

尚天恩身子前傾,雙臂緊緊把尚佳環抱在自己懷中,臉上淚水縱橫:“阿佳,我朝早有先例,大戰前獨生子可離開戰場回家奉養父母!我可以上書陛下,請陛下收回成命!”

尚佳低下頭,背脊挺直,臉虛虛貼在父親錦袍的衣襟上,聲音低沈:“父親,是我自己向陛下請求的。”

尚天恩:“……”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大半輩子只落了這麽一個獨生兒子,這個兒子是他的命,是他此生的指望,是他活下去的動力……他如何舍得讓兒子上那刀槍不長眼的戰場?

尚佳默默等待著時機,估計父親的心已經軟得一塌糊塗了,便緩慢而堅決地推開了父親,轉身大踏步離開了。

走著走著,尚佳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難受,眼前視線也有些模糊,便仰首吸了一口濕冷的寒氣,繼續向外院走去。

他一向討厭父親這樣黏黏糊糊的個性,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居然也受到了傳染,變得有些婆婆媽媽了。

尚天恩淚眼朦朧看著兒子頎長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一顆大大的淚珠再次滴落下來。

回到外院書房,尚佳面無表情取下頭上的皂紗折上巾,遞給了在一邊侍立的景秀。

他走到衣架邊,單手解下腰間的金革帶,掛在了上面。

景秀見狀,上前接過尚佳脫去的盤領窄袖袍,輕輕掛在了衣架上。

此時尚佳身上只穿著一套白綾中衣長褲,腳上則是剛換上的皂靴。

他接過景秀遞過來的玄色腰帶,束在了腰間。

做了些準備動作後,尚佳眼睛微瞇盯著懸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後退了一步,然後飛身而起,擡腿閃電般踢向沙袋。

碩大無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飛了起來。

沒過多久,尚佳露在外面的鎖骨處便布滿了細碎的晶瑩汗粒。

他用一個回旋踢,踢飛了沙袋,結束了今天的練習。

洗罷澡出來,尚佳一邊穿上外袍,一邊問景秀:“梧桐巷李家近來如何?”為了保護李梔梔,他曾吩咐景秀安排了守備府的親兵化裝成路人在李家四周守著,一旦有事一定回報。

景秀想了想,細聲細氣道:“稟大人,李姑娘家門戶很嚴,李姑娘平時關門閉戶,只與西鄰顧家來往。”

尚佳垂下眼簾,突然想起了李梔梔後院的那些花卉草木,便吩咐道:“你去傳我的話,讓玉明去準備回京的船。”李梔梔好像很喜歡那些花花草草,那就用船全運往京城好了。

景秀一楞,察言觀色了一番,見尚佳神情平靜,便試探著問道:“大人,您不是預備走陸路麽?”

尚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姑娘走水路。”

他和李梔梔尚未成親,若是一路行走,萬一被有心之人得知,用來譏諷李梔梔,李梔梔年紀小臉皮嫩,那就不妙了。

尚佳想起上次李梔梔流淚的情形,頭皮還有些發麻——他寧願李梔梔撒潑大鬧呢,那還好治一些;李梔梔一流眼淚,他便舉起白旗屁滾尿流投降了。

景秀牙疼般吸了口涼氣——大人真是不體貼人啊——他想了想李梔梔,再想了想自己已不在世的妹妹,以己度人一番之後,鼓起勇氣道:“大人,屬下以為……”

尚佳原本正擡起大長腿放在椅子上,把褲腿掖進皂靴之中,見景秀吞吞吐吐的不甚幹脆,有些不耐煩,蹙眉看了他一眼。

景秀被這一眼看得一凜,當即道:“稟大人,李姑娘今年才十三歲。”

然後便閉嘴不言了。

尚佳動作暫時停頓,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了幽深眼波。

李梔梔今年才十三歲,還是個小姑娘,生得又單薄纖弱,乍一離開宛州怕已足夠難過了,倘若再一個人乘船去東京,當然更是傷感孤獨……

這樣思索一番之後,他心裏的那一處惻隱之心也被激發了出來,默默地在心中進行著新計劃——他原本是打算讓李梔梔和她那些花花草草一起乘船沿運河去東京,而他親自押著他爹回京的!

片刻之後,尚佳道:“船還是準備吧,其它的以後再說。”

景秀答了聲“是”,自去安排此事。

眼看著距離除夕一天天近了,李梔梔知道快要隨尚佳離開宛州出發去京城了,心事也愈發的重了。

她最憂心的是她那些花卉盆景,雖然尚佳說了會派人來看守門戶,自然能夠照料這些花花草草,可是李梔梔清楚得很,這世界上多的是花草殺手——他們也知道澆水,待花草也很好,可是那些花卉草木落到這些人手中,總是逃不開必死的命運。

李梔梔真心舍不得這些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卉草木。

她很理智,知道自己並沒有能力把這些花卉草木運到京城,只能放棄,可是感情上總是控制不了的難過。

另外李梔梔也在擔憂進京之後的花銷問題。

尚府雖然世代清貴,可是仆役想必也都有一雙富貴眼,家常該給的賞銀總是少不了的,她費勁心思攢的那點銀子,在尚府估計撐不了多久……

小櫻見李梔梔單手支頤靠著小炕桌坐著,似有心事,便不打擾她,自己去竈屋煮了一壺杏仁茶,給李梔梔倒了一盞,濃濃點了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這才送了過來——姑娘最饞嘴了,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她的心情就好得出奇!

李梔梔雖然心事重重,可是在聞到杏仁茶特有香味的那一瞬間,心情頓時變得好了起來,眉開眼笑道:“是杏仁茶嗎?放冰糖沒有?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要多放一些!”

小櫻笑盈盈道:“我的姑娘,放心吧,都放了!”

李梔梔暫時拋開心事,拿了一個小小的銀湯匙,趴在小炕桌上吃著杏仁茶。

小櫻坐在對面悄悄打量她,最後在心裏感嘆道:我家姑娘真好看啊,小小的雪白鵝蛋臉,而那眉眼鼻梁嘴唇,怎麽像濃墨重彩畫上去的一般,太好看了!

她單是看著美人已經很開心了,便開口問李梔梔:“姑娘,您是不是在愁什麽?”

李梔梔把最後一勺杏仁茶吃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這才道:“我擔心進京後,咱們手裏的銀子不夠用。”

小櫻眼睛瞪圓了:“咱們已經很富有了啊,都能買十個我了!”對她來說,自家姑娘是無所不能的,幾個月就攢了三四十兩銀子,都能買十個她了!實在是太太太厲害了!

李梔梔見小櫻拿她自己做衡量有沒有錢的標準,不禁笑了:“哪有你這麽算的!”

她頓了頓,耐心解釋道:“到了尚府,自然得給下面侍候的人賞銀的……”

小櫻終於明白了過來,也跟著李梔梔發起愁來。

遇到問題,李梔梔從來不肯躲避退縮,而是盡力想著如何如何解決問題。

此時她便思索著如果解決眼前這個問題——家裏的房子是絕對不能賣的,房子是她的根基她的命,連宋彩蓮都沒能成功拿走。

再說了,將來萬一她與尚佳一拍兩散,宛州還有一個房子讓她安身呢!

想到了最後,李梔梔有了一個小小的主意,雖然不能解決問題,倒也能應付一二。

她吩咐小櫻:“小櫻,我的那些舊衣裙就被褥,你去挑選一下吧,你能穿能用的都給你,其餘都去當鋪當了!”

這段時間尚佳命人往她家送了不少綾羅綢緞,她和小櫻除了做了幾套內外衣物,也縫制了幾床嶄新被褥,以前那些舊的被褥就沒用了。

另外尚佳命人給她在蘭雅衣舍訂下了春夏秋冬四季共十六套衣物,怕是擔憂她進京之後過於寒素惹人恥笑,既然如此,她先前的大部分舊衣物怕是不用帶去京城了。

小櫻身材又比她高壯得多,她的大部分衣裙小櫻都穿不上,這些舊衣又不能在京城穿,白放在那裏也只是占地方而已。

不如先當幾粒碎銀子使用。

小櫻也明白了過來,笑逐顏開一拍手:“姑娘,這倒是個好辦法!”

計議已定,李梔梔便和小櫻一起樓上樓下收拾起來,不多時便整理出四個大包袱出來,雖然都是些舊棉衣、舊被褥、舊衣裙,卻也能賣些碎銀子了。

此時已是午後,天氣晴朗,日頭難得有些暖意,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因當鋪就在巷口的王府大街,李梔梔便和小櫻一人拿了兩個大包袱出了門。

一個倚在街邊發呆的閑漢見狀,和同伴嘀咕了一聲,然後他倆一人遠遠跟了上去,一人跑回守備府報告去了。

他們都是尚佳的親兵,被景秀安排在梧桐巷保護自家大人的未婚妻李姑娘,因此都格外盡心。

姜大戶的傷處經過青山老道妙手回春的外敷內養,表面上看已經不礙事了,可是姜大戶知道,他那一套物件已經成了擺設,除了撒尿,再也沒了別的用途,白白花了五百兩銀子延請青山道長。

可是這些話他沒法和別人說,尤其是他那些妻妾,因此每日也不去內院光顧小妾通房,只是呆在外院書房中陰沈著臉發呆,誰也不理。

作為姜大戶最寵愛的第四房妾室,宋彩蓮自認為與眾不同,這日便打扮得妖妖嬈嬈帶著貼身丫鬟胭脂去外院書房勾搭姜大戶。

去見姜大戶,總得找個能說出口的由頭吧?宋彩蓮眼睛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想出了一個讓姜大戶對李梔梔死心的法子。

宋彩蓮這幾日一直在想李梔梔進姜府的事。

李梔梔那丫頭性子太烈,心眼太多,若是真進了姜府,怕是先把她給活吞了。

為了自己的安全,她一定不能讓李梔梔進府。

一見姜大戶,宋彩蓮不顧他那陰沈的臉,上前嬌滴滴施了個禮,施禮罷便笑著道:“老爺,我給你說個新鮮事!”

姜大戶沒有吭聲。

宋彩蓮自顧自上前,挨擠著姜大戶坐了下來,開口道:“那殺千刀的李大,生前曾告訴我,說李梔梔和京城尚老爺的兒子訂了娃娃親,還說他那未來親家已經做到了翰林學士,很有些權勢,我原先還不相信呢!”

姜大戶心中一動,似乎明白了些什麽,藏在衣袖中的雙手揪住了身下的錦褥,垂下眼簾繼續聽宋彩蓮講述。

宋彩蓮猶自未覺,笑嘻嘻道:“如今我才知道,原來那死鬼沒有騙我,我聽人說如今咱們宛州的守備尚大人,正是李梔梔那死丫頭的未婚夫,如今官媒都上門了,也認親了,看來李梔梔那死丫頭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姜大戶聲音壓抑之極:“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李梔梔有這一門貴親?”

宋彩蓮也不是笨人,已經發現了異常,臉都白了,悄悄覷著姜大戶的眼色,試著往旁邊退:“……老爺,我……我……”

姜大戶心中恨極,把責任全推到了宋彩蓮身上,認為是宋彩蓮給自己挖了個坑讓自己往裏面跳,害得他被尚佳踩斷了子孫根——他至今還沒有兒子繼承家業呢!

他沖上去揪住宋彩蓮的發髻,朝著宋彩蓮那粉妝玉琢的臉蛋用盡全力扇了過去。

姜太太正帶著姜大姑娘在庫房內看視姜大姑娘的嫁妝。

待正月十五元宵節過罷,姜大姑娘便要進京成親了,嫁妝是早就齊備的了,姜太太不放心,非要帶著女兒再過來查看一遍。

瞧身邊沒有外人,姜太太交代女兒道:“姑爺的嫡母鄭夫人正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姐,你嫁過去後要小心侍候,千萬不要違逆鄭夫人。”

姜大姑娘有些害羞,答了聲“是”。

見女兒含羞帶怯的模樣,姜太太心中焦慮極了。

姜大戶把太師府看成天上仙閣,她卻把太師府看成龍潭虎穴——鄭夫人背景如此強大,這個庶子媳婦是好當的?

母女倆正在說話,外面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太太,姑娘,救救四娘吧!老爺快要把她活活打死了!”

姜大姑娘看向姜太太:“母親,是宋彩蓮房裏的胭脂。”

姜太太淡淡一笑:“打得好!”

自從宋彩蓮進門,姜英就把宋彩蓮當成了眼珠子,誰也動不了;這次既然姜英自己動手,那她們都站幹岸看笑話好了!

胭脂在太太這裏沒有搬到救兵,只得又抹著眼淚跑了回去,沖進外書房死死抱住了姜英:“老爺,您饒了四娘吧!”

她也是被姜英收用過的,一向得姜英寵愛,姜英便沒舍得繼續施暴。

宋彩蓮趁機跑了出去。

她帶著另外那個小丫鬟小眉哭著跑回了自己院裏。

宋彩蓮洗了洗臉,對鏡照了一番,發現自己臉被姜大戶打腫了,頭發也被姜大戶薅掉了一撮,身上也被打得青一塊紅一塊,真是遍體鱗傷,不由傷心得嚎啕大哭。

哭了半日,抹幹眼淚之後,宋彩蓮思來想去,覺得害自己挨打的罪魁禍首便是李梔梔,就預備帶丫鬟直奔梧桐巷,痛打李梔梔一頓。

有些人總是欺軟怕硬,在比自己強大的人那裏受了委屈,便要在更弱小的人那裏找補回來。

宋彩蓮正是這樣的人。

正在這時,胭脂也回來了,主仆倆一向情投意合臭味相投,一拍即和,當即換了衣服梳了頭,摩拳擦掌出了姜府,預備去梧桐巷痛揍李梔梔。

姜太太聽門房的女人回報了,也只是淡淡笑了笑:“隨她去吧!”

既然宋彩蓮一心作死,那她還能說什麽?

今日天氣晴好,鄭曉難得有了興致,坐了暖轎往知府衙門而去。

知府衙門諸人一見輕易不肯下凡的知府大人蒞臨,頓時轟動起來,排隊等著面見知府鄭大人。

在知府衙門呆了半日之後,鄭曉簡直是快要被這些人活活煩死了,他愛惜自己的性命,便命梁師爺代他見人,自己悄悄帶著懷英和懷真乘著暖轎出了知府衙門。

自從來到宛州,鄭曉便常居獨山赤霞觀,他在宛州城內處處陌生,唯一熟識之處便是青瓷齋,因此徑直去了青瓷宅。

青瓷齋新送來一批蓮花缸,因今日天氣晴好,索性全擺在了店鋪外面。

鄭曉正立在冬日陽光中欣賞那些蓮花缸,偶爾一擡眼,便看到有兩個女孩子各提著兩個大包袱走了過來。

包袱實在是太過於巨大了,把挎著包袱的人都遮住了大半。

鄭曉無動於衷地想:現在的姑娘力氣真大,人小小的,包袱還挺大。

他低下頭繼續欣賞青瓷齋的蓮花缸。

可是他的大腦卻自顧自工作著,回放著剛才那個畫面——那個嬌小裊娜的身影似乎有點熟悉……

鄭曉下意識擡起頭來,和無意看過來的李梔梔正好四目相對。

李梔梔:“……”好幾天才出來一趟,還能碰上鄭曉,這是什麽緣分?活生生的孽緣啊!

她眨了眨眼睛,穿著薄底繡鞋的腳尖在地上輕輕點了點,眼睛不看小櫻,卻用小櫻能夠聽清的聲音道:“我數到三,我們就一起往前跑!”

小櫻也看到了鄭曉,她不知道自家姑娘為何害怕這位病美男,卻很聽話地答應了。

鄭曉今日披了一件石青色披風,瞧著瘦伶伶的。

他凝視著李梔梔,想不通李梔梔拿著這麽大的包袱出來做什麽,搬家麽?

李梔梔是那種大大的丹鳳眼,因為眉睫濃秀,顯得格外的濃墨重彩,她只不過是正常的一眨眼,可在鄭曉看來,李梔梔卻是眼波流轉向他秋波暗送。

鄭曉頓時楞住了,心道:李梔梔這小丫頭還真不怕死,居然敢向我拋媚眼!這是小老鼠在挑逗貓麽?

說時遲那時快,李梔梔低聲數數:“一,二,三,跑!”

她胳膊挎著兩個大包袱,迅疾如風沖了出去,瞬間便消失在鄭曉視線之外了。

鄭曉:“……”

片刻後,他吩咐懷真:“悄悄跟上那個醜丫鬟,看看她們做什麽去了。”

懷真答應了一聲,擡腳跟了上去。

李梔梔發揮她那草上飛絕技,一溜煙跑到了當鋪門前,這才轉身等小櫻。

小櫻白長了那麽大的個子,李梔梔等了好一陣子,她才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

李梔梔伸手把小櫻手裏的兩個大包袱也接了過來,一人提著四個包袱進了當鋪。

一刻鐘之後,李梔梔和小櫻從當鋪裏走了出來。

小櫻簡直是佩服之極,對著李梔梔翹起了大拇指:“姑娘,還是您厲害!”這些舊物件當鋪的朝奉給的價是三兩銀子,可是姑娘笑瞇瞇上前講價,到了最後那朝奉居然答應給四兩銀子。

能夠說服當鋪朝奉加錢,這簡直是空前的勝利!

小櫻覺得自己就絕對做不到。

李梔梔被小櫻誇得心裏美滋滋的,瞇著眼睛笑:“咱們這些東西若是擺攤去賣,絕對能賣五六兩銀子,當鋪用四兩銀子收了,其實還有賺頭。”

小櫻趁機問道:“姑娘,你為何老是躲著那位挺好看的公子哥呢?”

李梔梔低下頭,擡腳踢飛了一粒小石子。

她不想和小櫻說太多,因為怕小櫻擔心。

想了又想,李梔梔這才解釋道:“我總覺得他不安好心。”

小櫻“撲哧”一聲笑了:“就憑那那位公子哥的小體格?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他還能把您怎麽樣?”

李梔梔睨了她一眼,覺得小櫻實在是太天真了,卻沒有過多解釋。反正她過幾日就要隨著尚佳進京了,往後見不著鄭曉,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主仆二人一邊說,一邊繞路往梧桐巷而去。

因為已經接到樞密院調令,軍隊即將開拔前往滄州,所以城外軍營中從軍官到士兵,都在緊鑼密鼓地做著開拔準備。

尚佳正帶著一群校尉在軍營檢查戰備,景秀快步走了過去,附在他耳畔輕輕說了幾句。

鄭曉由懷英陪著,依舊在青瓷齋前面曬著太陽欣賞蓮花缸。

懷真走了過去,行了個禮,低聲稟報道:“公子,李姑娘到當鋪當掉了她的衣服被褥,得了四兩銀子,現如今已經回了梧桐巷。”

鄭曉聞言一楞:尚佳的未婚妻子,居然需要去當鋪當掉衣服被褥麽?

默然片刻後,鄭曉道:“去梧桐巷那邊看看吧!“

難得今日天氣晴好,他正好散散步曬曬太陽。

走到梧桐巷的時候,李梔梔警覺地往後看了看,沒有發現鄭曉的蹤跡,只有一個磨剪刀的小生意人推著小車慢悠悠走著,間或喊一聲“磨剪刀啦”。

她心裏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徹底放下心來,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小櫻緊跟著李梔梔,兩人心情都輕松之極。

眼看著快要到家了,一棵老楊樹後突然閃出了兩個女人,當先的那位戴著時樣銀扭心鬏髻,珠翠滿頭,額頭上勒著銀紅銷金箍,身上穿著銀紅對襟長襖,裏面穿著白銀條紗小襖和密合色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腳下是一雙紗綠潞紬白綾高底鞋,身量苗條風騷微露,只是鼻青臉腫,臉上堆積的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擋不了,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線了,唇角也是腫的,正是李梔梔的前繼母宋彩蓮!

李梔梔:“……”

☆、第 40 章 暗黑蘿莉

李梔梔認識宋彩蓮這麽多年,哪裏見過宋彩蓮如此倒黴?

她眼中帶笑,臉卻故意繃著,盯著宋彩蓮看了又看,心裏的快樂都快要滿溢出來了,千言萬語都化為一句話——你也有今天!

李梔梔突然想起被李慶和宋彩蓮聯手氣死的母親季娘子,眼中笑意更深,笑中漸漸帶了淚意。

對於母親的死,李梔梔一直覺得父親的責任更大,因為是父親管不住下半身,先去招惹宋彩蓮的。

只是此時見宋彩蓮倒黴,李梔梔這才明白,原來在內心,她從未停止過對宋彩蓮的恨,只是勉強用理智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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